罗振宇谈电子书的独特使命 打通数字知识世界的壁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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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话 · 罗振宇
以下为采访摘要
答案只在特定问题下
才有价值
2023年12月31日,罗振宇担任主讲人的《跨年演讲·时间的朋友》如约而至。如同之前8年一样,成千上万的现场观众,花费数千元购票,来听罗振宇长达4小时的演讲。众人在他的声音里,一起迈入新年。与此同时,还有数以亿计的观众,通过电视直播和互联网上,见证这一年一度宏大的行为艺术。
罗振宇:每次演讲我都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渔夫,站在舞台上撒网,撒的是我的生命之网,观念之网,词语之网。我向整个场面铺散开,你接住了,这一刻咱俩有一个默契,然后我把网收回来再撒一次。
从2015年末开始,罗振宇发下大愿,他将会连续20年,每年以一场跨年演讲,陪伴有上进心的中国人辞旧迎新。
田川:您希望得到认可吗?
罗振宇:是个人就会吧。
田川:但可能有些人不太在乎别人的想法。
罗振宇:撒谎。
田川:那您希望自己能影响和改变大家吗?
罗振宇:不,我无非是把在自己生命和精神世界里发生的知识事件,摊开让大家看,我不想说服谁。如果我蹲那儿弄的事儿你挺感兴趣,欢迎来旁观。
9年过去,罗振宇以知识的名义换来了亿万人的聆听,也收获了良好的商业回报。
田川:您社恐吗?
罗振宇:社恐。
田川:那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放到那么大的舞台上?
罗振宇:庄子有一句话对我影响挺大的,叫“举世誉之而不加劝,举世非之而不加沮。”其实都是个人表达,我在做自己的事,跟别人没什么关系。
就算在极端不确定之中,罗振宇的演讲仍然雷打不动。在2020年末的武汉,罗振宇给不能前来的用户退票。在2021年末的成都,罗振宇面对没有观众只有熊猫玩偶的观众席,唱起了“空城计”。在2022年末的深圳,隔离、更换场地,一层层困境缠绕之下,罗振宇的《跨年演讲》一如既往。
田川:您要做20年,每年4个小时的跨年演讲,很多人说这是形式大于内容。您说形式本身就是内容,我到底在说什么不重要。在这么重要的时间里做4个小时的分享,但内容又不重要,您想创造的是什么?
罗振宇:有这个疑问很正常,我前半生也是这样考虑问题,我们这代人就是被这样教育过来的。得分是因为我们回答得好,也就是答案最重要,但其实不是这样的。历史上所有生产好内容的人都知道,答案和问题是一体的。为什么佛陀特别反对把自己的话记下来变成经书,孔子一辈子只述而不作,就是因为世界上所有的知识创生,本质上不是一组文字或代码,它是一个事件。所以我们做知识服务的公司,本质就是把知识还原为事件。用商业术语说就是“人、货、场”是一体的。
为什么我说内容不重要,因为这群人在特定时间点聚起来才重要。如果内容很重要,他为什么要来现场?完全可以在电视机前看,还免费。那么多人找一个时刻,一个人也好,带上伙伴、创业盟军也好,然后坐在那里。他们想的当然都是自己的事儿,当罗胖的声音像流水般从他们的意识表层飘过时,没准就和他生命中某一个感触碰撞,产生了一个水花。当然这个水花不是我创造的,这是他们生命中的一个事件。但是我说内容不重要,并不意味着我不在乎我内容的质量,这是两件事。
罗振宇的演讲,涉及经济、科技、心理、文学、历史等领域,旁征博引,观点独到。但是他并没有相关领域专家的学术背景,于是常常会听到对他演讲的批评。
田川:您是公众人物,会担心自己现在说的话之后就不对了,或者可能某些人因为自己的话做了错误的选择吗?
罗振宇:如果有这些误导的话,那我只能更加谨慎,让自己的措辞更加严谨,这是我努力的方向。我们这代人受到的关于知识最大的诅咒,就是认为答案本身有价值。答案只在特定问题下才有价值。我给的不是任何笃定的答案,我说的就是我个人受到的启发。任何人都是带着自己的问题找答案,而不是先背答案再去解决问题。尤其商业知识,它有点像灯,我们说传法是传灯,当花园里点亮了一盏灯,难道是让你冲着灯去吗?不是,是灯越多自己的路越亮,只有蚊子才会冲着灯去。
挣钱光荣
在2023年的年末,罗振宇的《跨年演讲》即将到来的几天前,我们来到了北京的一座写字楼,这里是罗振宇创立的知识服务公司的所在地。
田川:您是一个读书人,媒体人出身,最后变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。在很多人看来这是一件挺拧巴的事儿,但是在您身上融合得非常好。
罗振宇:这要特别感谢我的合伙人脱不花,她弥补了我的缺陷。刚开始合伙的时候她告诉我一句话,“挣钱光荣”,这句话在我内心是长不出来的,它让我的世界发生了一次翻盘。我们进入市场经济这么多年,而且还觉得自己是读过书的人,怎么心里连这么一句直白的话都没有。所以很多事是你不觉得光荣,就不可能做到。
1973年罗振宇出生在安徽芜湖,一个普通的职工家庭。父母对他最大的期待就是好好读书,通过读书改变命运。而罗振宇真的实现了。他在武汉读新闻,又去北京继续深造,最终拿到中国传媒大学的博士学位。罗振宇在北京师范大学当过青年教师,之后进入中央电视台工作,一直做到著名栏目《对话》的制片人。在国家媒体,他不仅开阔了眼界,建立了人脉,还争取到出镜的经验。
2012年,罗振宇离开媒体,创立自媒体节目《罗辑思维》,从此身兼商人、主持人、主讲人等不同身份,一炮而红。后来,用开办语音课程,出版图书等方式,迅速成为中国最著名的知识服务供应商。
田川:为什么三个创始人是在一间办公室办公?
罗振宇:这样交流效率高,其实大量有效交流都是在非正式交流中。一说创业公司创始人有矛盾了,甭问,他们的办公室肯定不在一块儿。所以就形成了各自的气场,各自的氛围,各自的兄弟,然后就会有矛盾。像我们仨这样,要有矛盾也是别人跟我们的矛盾。
田川:您跟大家说如果没有这些知识,可能就生存不了或不能生存得更好,就会让大家越来越焦虑,这不是一个很可怕的状态吗?
罗振宇:我知道有人给我贴“贩卖焦虑”的标签,但如果我是在贩卖焦虑,我应该卖一些怎么让你发财,怎么追到美女,怎样不努力就可以成功的课程,但实际上我们没有做这些。
田川:公司过往的大事件里您觉得哪件事最重要?
罗振宇:可能是2017年的自媒体负面稿《罗振宇的骗局》,这件事对我们很重要,但这篇稿子我到现在也没看过。
田川:是因为不敢看吗?还是不想看?
罗振宇:不关心,但我知道它大概讲了什么。
田川:难受吗?
罗振宇:肯定会难受,这一关很难过。
这篇几年前的文章,锋芒指向“罗振宇们”和他们的商业模式。文章写道:“知道吗,比卖知识更高明的,是卖焦虑感”。文章认为“知识付费”是“一种让你感觉很努力的幻觉”、“一种精神慰藉”。那么,罗振宇究竟在干什么呢?在罗振宇的知识服务APP上,可以听到各种学科的名师课程,也可以直接听到对各种名著的简明解读,可以阅读电子书,也可以看直播。
罗振宇:我们公司不准用“粉丝”这个词,任何文本里都不许出现,因为它会让我们和用户变成不正常的契约和市场关系。道理很简单,你对别人有用,别人花了钱或时间雇佣你帮他解决问题,这是一个做买卖人的本分。但如果不是因为对你有用,而是你崇拜我,这事儿就特别让人恐惧,我们会退避三舍。
我们做的任何一件事,本质上和正常服务业没区别。不管是炸油条的,做足部按摩的,还是我们做知识服务的,其实都是同行。我们做的无非就是“时间折叠”,你没时间两点钟起来和面炸油条,那我两点起来替你炸,就是把我的时间折叠在一根油条里卖给你。你希望用两个小时了解考古学概论和通识,好,那我们下功夫,把时间折叠在一个两小时的课程里给你。我们就是服务业。
罗振宇告诉我们,从2012年到2022年,他做了一个重要的事。就是每天录制《罗辑思维》的60秒语音。10年3652天,每天写稿,每天录制,总计3652条60秒的音频,不长不短,而且每条语音都是312个字,不多不少。10年来,每天他都上六点二十的闹钟,六点半准时推送。十年不变。更重要的是,罗振宇事先昭告天下,60秒语音只做10年,10年后就会停更。他说到做到。
罗振宇:这个动作打完,等于为这家公司积累了一笔信用资产,只有这个资产是真的,账上的钱可不是真的,它随时可以没有。所以做到10年的那天,我们感觉这家公司算是有点东西了。相当于你们家门口原本有一种开三天歇三天,春节休假几天不一定的小店。但是十几年前突然出现另一种永远开门的店,就是便利店,你心里就会踏实,因为你确切地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在,能解决你什么问题。这不是强迫症,这是在告诉你的用户,我以确定的方式在。
田川:除了理性地想公司获得了什么内容和价值,您自己的感受是什么?
罗振宇:其实这里也有很不理性的成分。人类文明到今天,仅农耕文明就1万年,任何一代人的生命,在历史大河面前都不值一提。所以每代人要努力做的只有一件事,就是想办法在这条大河上面,把自己的贡献、创造、生命的闪耀,凝结成一个产品,让河流带着它往前走一段。一个人坚持10年,每天60秒语音,这件事就是我的历史定位。我往这条历史长河中放入了一个东西,可能多年之后有人在写这代人新媒体史的时候就会提到一笔,这就是它的意义,对我个人意义非常大。
在刚刚过去的《跨年演讲》上,罗振宇宣布了一个全新的项目《文明》,即将在2024年推出。第一期工程的结束日期,是20年后的2043年。罗振宇宣布,他将接续司马光的《资治通鉴》,用司马光一年一章的写作方式,从公元1000年开始,一年一年地讲述中国历史,一直讲到1912年民国建立。一共913期节目,每周更新一次。
田川:你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狠?总是做长线计划。
罗振宇:这是我们发现的一个算法,一个非常理性的“算计”。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都是不确定的,公司会不会好,股票会不会涨,大国博弈到底什么结果……我们都不知道。但有一些事情是越长期越清楚,比如每年春节中国人要包饺子,每年中秋大家要吃月饼……这些是不会变的。就像每年《跨年演讲》零点那一刻也不是我发明的,元旦这一天的这一秒和其他秒不一样,是由格里高里历在2000年前定下来的,然后这个共识被推广到全球。它不是我们这代人做的,我们只是寄生在这种文化母体里,然后去要确定性。比如电视人做春节联欢晚会,无非就是我们这代人为中华民族要过春节的历史传统,贡献了我们这代人的解决方案。
罗振宇:我觉得在毅力方面,我是所谓的中人之资,不算好,也不算差,只是我知道这套算法有效。我清楚地知道自己70岁那天怎么过,打开我的日历能看到哪天节目上线,哪天有线下活动。比如为了庆祝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,我们到时会包一个川菜馆,请我们的用户吃川菜,因为川菜里很多食材都是哥伦布从美洲带回来的。这是10年后的事情,但我们已经在策划了。这些事很确定,你在框架中去创作,就会觉得活得特别安然。
包括做公司,也是要让别人看到确定性。所有课程都在13分钟以内,我们经常遇到老师说,这段内容很重要,13分钟不够用,能不能超两分钟?不可以,道理很简单,这不是一个个人的表达,它是课程,是一个公共产品。我们锚定13分钟,是因为我们算过都市白领打车到目的地,绝大多数都在13分钟以内,那你就可以在车上听一节课。或者30分钟的跑步机,算上视频开头结尾,你可以听两节课。如果这节课15分钟,下节课30分钟,我们跟用户之间的时间确定性就消失了,这是对用户不负责。所以我们把所有工程都变成特别清晰的结构,就是为这个世界创造确定性的合作底盘,让别人能来跟你合作。
田川:您是怎么发现这套算法的?
罗振宇:特别偶然,刚开始做微信语音的时候,我每天都发一条。后来有一次遇到马化腾,他就跟我说,你的微信公众号好,每天精准60秒,一秒不多一秒不少。我心想,其实那是因为我贪这60秒的时间,舍不得不用完。但是我突然发现,原来在外界看来,你有如此大的确定性是有价值的,你说了什么其实大家没记住。后来我发现很多用户非常清楚,打开《罗胖60秒》就是刷一个牙的时间。
田川:在我看来只是一个信息的内容,您就把它演变成了一个算法,我以为您说的算法是经过很多人,通过软件算出的类似黄金定律的东西。
罗振宇:我猜你应该没做过生意,生意人的心态是,整个市场和用户像神一样,我跪在地上,把我用生命打造出来的祭品举过头顶,看你肯不肯接纳。所以那一刻,马化腾说的话对我来说就是救命稻草,他让我知道这个东西原来有用,原来他们买单。
罗振宇:就像我说要做20年的跨年演讲,很多人不相信,跟我说疫情你出不来怎么办?出不来我就在家说,一个人拿着手机在家播,不行吗?去年和前年我都做了这样的预案。他们又问我你死了怎么办?你信吗,未来几年的跨年演讲稿我都有,从第十年到第二十年都有。只不过很短,我写在那里,如果我中途死掉了,那就是我的遗嘱。
人为什么要给自己编定时间表,因为它是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东西,而且是人生里唯一靠心力,就可以预先安排的确定性。我们这代人遇到的问题是,我们都是做题人,很少变成出题人,发什么卷子我们就做什么,然后努力在卷面内得高分。我的做法无非就是你们谁也别给我出题,我自己给自己出题,我的题已经定了,而且永不更改。我要从世界夺回我的出题权。
田川:您想给后人留下什么?
罗振宇:那不重要,能留下一点东西就行。